顺德,你明天的奶酪在哪里?
记者/樊荣强(2003年06月《新经济》)
当年“可怕的顺德人”以激情和机智成为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但今天,顺德人在后改革时代的利益格局重新分配中革掉了自己敢为天下先的勇气。顺德,因为自恋、陶醉而迷失在前行道路上的鲜花和掌声中,丢失了自己的新奶酪。
——“广东四小虎”批判之一
中国的改革开放,是20世纪全球最重大的历史事件之一。它不但改写了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甚至影响到世界经济未来的发展方向。谈中国的改革开放,不能不谈珠江三角洲,而“顺德制造”正是珠三角经济发展的辉煌篇章之一。当我以批判的眼光审视珠三角的时候,顺德也首先进入了我的视野。
顺德的幸福时光
“可怕的顺德人”是一个奇怪的称呼,其中的含义是褒是贬,是由衷的钦佩还是自叹弗如,只有说话的人自己清楚。但是,“可怕”二字已然成了顺德人的一个标签。
早在20世纪80年代,顺德就以经济的快速发展而闻名全国,声名更居“广东四小虎”之首。
1994年1月,顺德碧桂园学校在《羊城晚报》连续3次刊登以“可怕的顺德人”为题的悬念广告,这个由著名策划人王志纲策划的系列广告,成功地将世人的目光引到了濒死的楼盘“碧桂园”,创造了中国房地产销售的奇迹。而顺德更以一种天之骄子的形象君临天下。
许多人都认为,“可怕的顺德人”这句话是王志纲的专利。其实,它是由北京的《经济日报》记者朱建中发明:1993年,朱南下广东采访,在“北人南行记”系列报道中,将顺德篇的题目定为《可怕的顺德人》。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在传统经济的范畴里,顺德的做法与思路是一个时代的另类形象,而且顺德人也创造了令人眩目的财富。
1978年8月,顺德县容奇镇与香港大进有限公司办起了据称是全国最早的“三来一补”企业—大进制衣厂。从此,顺德这块沉睡了几千年的土地焕发了生机,开始了真正意义的工业化进程,迎来了一段美好的幸福时光。20多年过去了,顺德逐步由一个传统的农业县发展成为一个新兴的工业城市。顺德2002年的GDP达到400亿元,工业总产值超过1000亿元,位居全国县域经济基本竞争力百强县(市)榜首。
家电制造业不但成为顺德经济的重要支柱,在全国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顺德目前已成为中国最大的家电生产基地之一,全国品种最全、规模最大的家电配件生产基地,顺德共有大大小小的家电企业3000多家,规模家电企业及配件企业产值占全市工业总产值的50%以上;拥有“美的”、“科龙”、“容声”、“万家乐”、“格兰仕”五大中国驰名商标;电冰箱、空调器、热水器、微波炉、电饭煲、电风扇、消毒碗柜等家电产品销量居全国领先地位,顺德因而享有“家电王国”、“家电之都”的美誉。
“可怕的顺德人”是一个奇怪的称呼,其中的含义是褒是贬,是由衷的钦佩还是自叹弗如,只有说话的人自己清楚。但是,“可怕”二字已然成了顺德人的一个标签。
顺德与东莞的较量
风水轮流转。顺德与东莞究竟谁更有前途?曾经看好顺德而不看好东莞的王志纲,最近也把答案颠倒过来了。
同为“广东四小虎”之一的东莞,近年与顺德一样打出了“创建国际制造业基地”的旗号。但是顺德人从前根本就没有把东莞看在眼里。而且,过去的“顺德模式”较之“东莞模式”更受政界、学术界、新闻界的关注与肯定,从“顺德模式”的形成,到后来顺德的“企业转制”,一直都令顺德处于改革的浪尖。
东莞在推进工业化过程中,以遍地开花的“三来一补”作为外向型经济的支撑点,以“借腹生子”的方式,进行工业化的资本积累。这个模式一直延续至今。改革开放初期形成的“顺德模式”,即“以集体经济为主、以工业为主、以骨干企业为主”的“三为主”的经济发展思路。但“顺德模式”的这个最初含义可能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说清楚了,因为顺德通过20世纪90年代的“转制”已将它彻底否定与终结。
一个地区要发展经济,首先面临两大难题:资金与市场。东莞靠外资解决了,顺德则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一位顺德大企业的老总一语破的:顺德的成功其实就是政府拿钱堆出来的。当年顺德政府拿出招牌为企业担保,尽管曾经招致非议,但没有它,顺德绝对没有响当当的美的、科龙、万家乐,以及曾经风光一时的华宝空调。
风水轮流转。顺德与东莞究竟谁更有前途?曾经看好顺德而不看好东莞的王志纲,最近也把答案颠倒过来了。东莞的城市综合竞争力甚至在最近被排为全国第七。相反,顺德由于与国际资本疏离,与国际市场脱节,产业结构调整升级步伐缓慢,更为人诟病。
东莞目前与全球40多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良好的经济技术合作关系,世界一百强的企业有12家,五百强的企业有33家在东莞落户,办起了14000多家“三来一补”和“三资”企业,历年累计实际利用外资达160亿美元。
相比之下,顺德历年累计利用外资仅60多亿美元,有“三资企业”1145家。尤其是自1997年以来,顺德协议外资和实际引资长期倒挂,连年下滑,近两年虽然有所恢复,但基本上靠原有项目的增资维持规模,新的大型投资项目寥寥无几。从顺德所谓最强势的家电产业看,没有哪一家是真正的外资,而合资也只有已经撤资的三洋—科龙冷柜、东芝与美的合作生产空调压缩机的美芝、生产热水器的松下精工等可以拿来说说。
真正的国际家电巨头并没有在顺德重兵布阵,这是一个令人奇怪的现象,也让顺德人有点难堪。无锡小天鹅公司副总裁徐源2002年曾到顺德考察,他发现顺德家电产业的资本结构几乎象铁板一块,外资进入困难或者不愿进入,顺德家电唱主角的是本地资本。从国际经济大循环的视角看,顺德家电品牌全面参与全球竞争的能力明显不足。
“东莞模式”被人看好的理由有三:第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大量的港台资本涌入东莞,东莞由此融入了全球产业链,成为外向型制造业的节点。有一个形象的说法令东莞人欣慰与自得:“不管在世界上什么地方下订单,都在东莞制造”。第二,东莞模式的区位优势极为明显,深圳虽为特区,但发展制造业却有诸多制肘。深圳与东莞自然成为一个超级“前店后厂”格局,虽然有人指责东莞拖慢了深圳发展,但其互补与互动,却令东莞大获成功。第三,从“三来一补”出口加工开始,东莞形成了IT、服装、家具、灯饰和皮革等多个“产业簇群”。
谁动了顺德的奶酪?
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顺德人在鲜花与掌声中开始有点迷糊了,错过了新经济产业结构调整的机会,失去了影响中国的产业优势,以致有人惊呼—“顺德,你究竟还能可怕多久?”
顺德较之东莞的差距,不单是在利用外资的数量上,更大的差距是产业结构的调整步伐太慢。
无疑,顺德创造了很多家电业奇迹。然而,创造这些奇迹之后呢?
“敢为天下先”曾被当成顺德人的精神,但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顺德人在鲜花与掌声中开始有点迷糊了,错过了新经济产业结构调整的机会,失去了影响中国的产业优势,以致有人惊呼—“顺德,你究竟还能可怕多久?”
当年“可怕的顺德人”以激情和机智成为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但在改革步入深水区的时候,顺德人在后改革时代的利益格局重新分配中革掉了自己敢为天下先的勇气。顺德目前无疑正在后改革之路上迂回前进,鲜花和陷阱、肯定与质疑、阳光和风暴,要完成新一轮的自我突破和自我超越,顺德无疑还需要重新拾起当年的激情和机智。
2002年4月召开的顺德市经济工作会议开得有些特别,找问题、比差距、敲警钟成了主题。一位前任顺德市领导分析过顺德目前存在的问题:一是投资环境不够优化,投资成本偏高,对外资吸引力不足;二是现有产业技术水平不够高,缺乏发展后劲;三是人们的思维固化,不再具有当年一样的艰苦创业激情。
与过去比,与先进地区比,顺德的产业优势、区位优势乃至体制优势渐趋弱化,经济活力不足,发展后劲不强;营商成本过高导致资金转移、产业转移、消费转移、人才转移。而以顺德的经济基础,显然还经受不起这些“转移”。
顺德经历了两次跨越:一次是兴办乡镇企业成功,一次是企业转制成功。现在,顺德在努力实现第三次跨越的时候,深深地感到了压力巨大。第一次和第二次跨越可以说主要是对自己过去的超越;第三次跨越除了超越自我外,还要超越若干强大的竞争对手。
面对质疑,无疑需要三省吾身的智慧和勇气;顺德因为自恋、陶醉而迷失在前行道路上的鲜花和掌声中,丢失了自己的新奶酪。
暴利时代的顺德品牌
顺德品牌的建立,是家电产业暴利时代的结果。进入微利时代,顺德人还能创造新品牌吗?
顺德不出产影视巨星,不出产文化名流,但顺德出产名牌产品。外界对顺德的认识几乎是从顺德品牌开始的,顺德的美的、科龙、容声、万家乐、格兰仕、康宝、万和等品牌是顺德最重要的无形资产,为中国家电商战演绎了无数引人入胜的故事。没有这些品牌,就没有顺德家电,甚至没有顺德经济。
但不能否定的是,近年来,顺德家电业在品牌经营与发展上明显缺乏新的重要举措。顺德家电业的五大中国驰名商标,是顺德家电业的骄傲,但是,这只是过去的成功,是上个世纪的遗产,顺德需要的是新的知名品牌的诞生。
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在中央电视台等强势媒体上看到一大批家电品牌的广告频频曝光,但是,细心的人会发现,这些品牌几乎都来自江浙。在顺德家电业内,人人都清楚江浙一带家电业的兴起,已经对顺德家电业构成了越来越大的挑战与威胁,如果掉以轻心,顺德家电完全可能被他们抛在后面。
我走访了不少顺德家电企业,那些企业和老板的状况与心态可以用8个字来概括—“埋头苦干,干得很苦”。一位做电饭煲的老板告诉我,10年前,做一只电饭煲可以赚100元,现在只能够赚几元钱。言语之间,流露出极度的失落与无奈,对于继续过去的事业完全意兴阑珊,再也没有当年创业时的激情与气魄。顺德中小企业主在目睹同城的科龙、美的等大品牌企业毫不手软地大把大把在媒体上“烧钱”之后形成的却是这样一个共识:自己没钱去创品牌。
品牌建设确实需要大量的金钱投入。在10年前的家电暴利时代,顺德的中小企业主们愿意而且有钱投入到品牌方面,因此才会在一场竞赛结束后出现了一批知名家电品牌,企业也由小变大。
但是,顺德的主导产业家电已经进入微利时代,一只电饭煲赚100元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这时候,顺德中小家电企业主对品牌的认识或远或近地走进了误区,媒体费用的暴涨使本来就不善于和媒体打交道的顺德中小企业中止了做品牌的念头。
另谋生计,或者得过且过,只顾眼前,没有长远目标,放弃品牌战略,成了不少顺德家电老板的首选动作。
世上没有永远的奶酪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优势,更没有永久的优势产业。顺德资本在完成原始积累后,找不到突破口。顺德今天还能够吸引人关注的就只剩下残酷的同城大战,因为顺德人的最大竞争对手就是顺德人。
吴兆恒,顺德机电集团公司总裁,顺德最大的家电批发商,据说“美的”1/3的空调都经他的手卖出去。他这样分析顺德制造业的成功:“因为抓住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而首先是家电与家具要大量进入家庭的机遇,趁国有资本的犹豫和裹足不前,发展了自己,成为家电王国、家具王国。”
吴兆恒正担心自己五年后、十年后靠什么吃饭?他以前靠卖空调发家,现在卖空调已经不怎么赚钱,如果还不考虑转型,肯定要破产。吴考虑的不仅是自己的公司要转型,而且顺德也要转型,他认为,顺德应该搞汽车、搞酒、搞手机。
区域经济学的梯度推移模式认为,区域经济的盛衰主要取决于它的产业结构优劣,而产业结构优劣又取决于地区经济部门,特别是主导专业化部门在工业寿命周期中所处的发展阶段。如果一个地区的主导专业化部门正处于创新阶段或发展阶段,就会带来该区域经济的高速增长,该区域应是一个经济发展的高梯度地区;反之,若主导专业化部门处于衰退周期,必然导致经济增长缓慢,是一个低梯度地区。
毫无疑问,顺德正处于中梯度的萧条区,由于未及时调整产业结构,区域内的家电这一主导产业变成为处于成熟或衰退阶段的微利的传统产业,经济结构活力堪忧。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优势,更没有永久的优势产业。顺德资本在完成原始积累后,找不到突破口,而政府主管部门在搞完企业转制之后对企业放任自流的潇洒风度,更没有将强大的资本朝新兴产业做出正确的引导。顺德今天还能够吸引人关注的就只剩下残酷的同城大战,因为顺德人的最大竞争对手就是顺德人,你做风扇,我就做冰箱,再弄个空调,该上的项目上得差不多了,就挖对手的墙脚—顺德人仿佛没有发现除了现有产业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优势产业形成后,摆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做与不做的问题,而是应该使有限的资源得到更为合理的配置。在同一产业内重复低水平建设必然导致边际收益递减,在投资收益递减的同时必然需要多元化产业结构作为支撑,区域经济要保持持续的增长,就不得不使区域产业结构不断优化、升级。
无庸置疑,顺德和周边地区相比,土地等非再生资源的确显得相当匮乏。区域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向周边地区产生“扩散效应”。周边地区可以搞“投资折扣”,顺德显然玩不起“投资价格战”,顺德的对策应该是:再造“区域经济增长极”,在发展的进程中求得区域经济的动态平衡。
法国经济学家弗朗索瓦·佩鲁在上个世纪50年代就提出了“增长极”概念。佩鲁将经济空间中在一定时期起支配和推动作用的经济部门称为增长极。它本身具有较强的创新能力和增长能力,并通过外部经济和产业间关联的乘数扩张效应,推动其他产业增长。
毫不客气地说,顺德在再造区域经济增长极方面乏善可陈。近乎偏执的自信和自负使顺德的资本所有者思维固化,“一招鲜吃遍天”,总是在传统的家电产业里打转,坐失了一个又一个产业结构调整的机会。顺德的5个中国驰名商标全是家电,幸也不幸。幸是因为家电强大,不幸是因为其他产业孱弱,整个产业结构单一。顺德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只有量变,而没有质变!
“潇洒市长”的尴尬
冯润胜自喻是“潇洒市长”,他的目标是要为顺德人民营造三大环境,即干事创业的社会环境、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健康长寿的生活环境。然而,结果是并不怎么讨好。
回顾顺德制造业走过的历程,从最初政府参股办企业,到政府下决心退出市场、改革产权制度,再到今天政府创造条件为企业服务,打造地区品牌……在角色转换中,顺德市政府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
1999年7月,时任顺德市长的冯润胜在他的办公室先后两次接受《羊城晚报》记者的采访,历时3个小时,电话只响过两三次。记者对市长如此“得闲”十分疑惑,冯润胜解释说,其实过去他也一样忙得晕头转向,进了办公室,几乎都是谈项目、谈资金,没完没了;回到家,追来的电话还是谈项目、谈资金、谈减免税。他说,现在情形不同了,电话减少2/3,上门找的减少八九成,双休日可以陪陪家人,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扳着指头数了这一连串的“少了”,他不无幽默地自喻是“潇洒市长”,他的目标是要为顺德人民营造三大环境,即干事创业的社会环境、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健康长寿的生活环境。
然而,“潇洒市长”的角色转换也许不够成功,结果是并不怎么讨好。来自大上海的著名职业经理人、格兰仕集团的副总经理俞尧昌曾批评过顺德市政府没有抓好城市建设,没有能够营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而过多把精力放在办企业上,并且引发了严重的、低水平的重复投资。
事实正是如此,由于顺德有一段“城乡一体化”的历史,村村点火,户户冒烟,直到今天,在各工业区的招商引资材料中,依然可以触摸到那段历史的痕迹。各镇的招商引资工作仍然处在一个比较原始、粗放的水平,投资者定位模糊、发展方向不明朗、优势不明显,不能体现出工业区“集约”的优势。如果说从前是“村村点火、户户冒烟”,现在可能是“镇镇点火、村村冒烟”,而且是同样的烟火,这是一个十足的“城乡一体化”的升级版本,与顺德市政府2001年提出的“城市化”的精神相去甚远。
顺德政府希望从“管理型”转变为“服务型”,但新的角色扮演并不成功。面对GDP的压力,税收的压力,地区竞争的压力,使顺德的官员们不得不关心企业这个经济增长源泉;但“转制”的经验使自己再无理由介入企业经营,“华宝空调”转制的失败更加强了政府退出的决心。
顺德家电除了五大驰名商标之外,还有一大批诸如万和、康宝、希贵、神州和先驱等二线品牌。这些二线品牌都有十几年的寿命了,但他们从很早就开始裹足不前了,面前似乎有一道难以跨越的坎。他们被政府因为职能转型而放弃了,不能指望曾经象美的、科龙那样得到政府的关怀。
顺德德冠集团总裁罗维满这样为顺德政府开脱:只有大学生的学历,却要完成博士后的课题。言下之意,顺德政府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新奶酪何在?
顺德打造一个汽车城可能吗?顺德打造一个生物制药港可能吗?顺德打造一个建材王国可能吗?在许多顺德人看来,顺德没有这些优势与条件,提这些个设想等于痴人说梦。“不熟不做”是顺德人从上到下都非常熟悉的口头语,几乎可以列为“顺德商法”的第一条。然而,对一个地区来讲,“不熟不做”就是划地为牢、坐以待毙。
顺德2002年的工业总量为1000亿元,家电占了一半以上。我们可以设想,当顺德工业总量达到2000亿元时,家电还占一半吗?即使家电占了一半,那么还有1000亿元是什么产业提供的呢?
根据一些研究表明,当家电、家具基本普及,人们的生活水平进一步提高的时候,高速增长的产业则是汽车与住宅。这一结论是否绝对当然可以质疑,但高增长、高附加值的新兴产业必然是顺德招商引资与产业结构调整的方向,只有做到与国际产业转移与国内未来新兴产业发展方向对接,顺德才有可能找到自己的新奶酪。
顺德打造一个汽车城可能吗?顺德打造一个生物制药港可能吗?顺德打造一个建材王国可能吗?也许有很多人都说,顺德没有这些优势与条件,提这些个设想等于痴人说梦。
“都市高尔夫”是一汽大众旗下的产品,1995年开始在顺德投产,这款车是为了试探当时中国的私人购车潜力,并选定广东为主要市场。由于是试探性质,国产的都市高尔夫都是进口散件组装的,既然是组装,就干脆把组装厂建在离市场最近的地方好了—这就是它在顺德生产的原因。但由于当时市场尚未成熟,这款车生产了不久便告停产,这么一部性能、大小和用途都十分大众化的小车,可谓生不逢时。在今天中国汽车工业高速发展的时候,跟顺德人提起这段往事,他们的结论是,它证明了顺德没有发展汽车工业的优势与基础。
其实,遥想当年顺德家电的发展,顺德又有何优势可言?当时的零基础白手起家同样打拼出辉煌的顺德家电产业,为什么今天反而不能?顺德家具同样如此,靠在桑基鱼塘上拷贝一张沙发起家,不是同样也滋生一个日趋兴旺的家具产业群落?
在这里,我不能不提到安徽奇瑞。芜湖这个地方并无先天的汽车工业优势,但奇瑞从1999年第一台车的下线开始,用5年时间就跻身国产轿车8强之列,从“地方军”一跃成为全国车市中的黑马。需要说明的是,奇瑞的投资方共有6家,除了上汽集团之外,另外5家清一色都是安徽省内的国有投资公司,而芜湖市建设投资有限公司是最大的股东,公司董事长则由芜湖市市委书记詹夏来兼任。
芜湖的企业太多了,为什么市委书记偏偏要兼任一家汽车厂的董事长?由此可见当地官员推动本无基础的汽车产业大发展的良苦用心。虽然詹夏来的兼职令他成为众矢之的,但可以肯定,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奇瑞。
“不熟不做”是顺德人从上到下都非常熟悉的口头语,几乎可以列为“顺德商法”的第一条。然而,“不熟不做”可以作为一个企业某一阶段的战略思想,对一个地区来讲,“不熟不做”就是划地为牢、坐以待毙。
过去的成就不等于明天的牢房,不可越雷池一步。一个地区必须在做强一个产业之后,努力地在不熟的产业里去寻求新的生机。
其实新产业存在很多的偶发机遇,就如同顺德家电和家具一样,在薄弱的工业基础上同样诞生了顺德的工业文明。当时除了改革者的勇气之外一无所有,用自己的激情和智慧随意插柳,能孕育出今天的森林,这里面其实有很多偶发性机遇。机遇无时无刻不在我们的手上游离,只要求我们正确面对:要保持有心栽花的心态,才有可能无意柳成荫。
政府不能缺位
顺德企业经营者的短视迫切需要政府在宏观上做出正确的引导,当年政府退出的方向是正确的,但不能排除后来矫枉过正的嫌疑。
“顺德模式”的根本特点就是政府站在前头。然而,1993年9月7日,顺德出台《关于转换机制发展混合型经济的试行办法》,拉开产权改革的序幕。历时数年,风风雨雨,终于将900多家国有和乡镇企业全部股份化或民营化。政府解脱了,官员潇洒了,“顺德模式”则被彻底否定与终结了。
然而,原有的“顺德模式”真的该彻底否定吗?我看未必——
第一,我们不得不承认:顺德的知名企业几乎是顺德政府手把手培育出来,由集体企业转制而来,而非原生型的民营企业。这些企业起步比较早,企业经营者的第一桶金多少有些灰色的成分,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能够体会到某些企业运作中的尚未完全蜕化的胎记。不少企业在市场竞争中的优势几乎全部是靠早期的积累,在创新上乏善可陈,有部分经营者已经被大浪淘去,或者正在销声匿迹,或者被外来资本控制。
顺德非原生型民企的身份,注定了其经营者在经营企业的原旨上有偏差,和其他地方的民营企业家一比,就会发现他们缺乏操作大盘的勇气和能力。科龙、万家乐这样令顺德人骄傲的企业最终落入外来资本家之手,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顺德企业经营者的短视迫切需要政府在宏观上做出正确的引导,当年政府退出的方向是正确的,但不能排除后来矫枉过正的嫌疑。
第二,中国经济的大环境远未真正市场化。市场经济格局中最重要的金融资本今天还被国家掌握,而未市场化、民营化,国有金融资本对民营企业的歧视,庞大而虚弱的国有资本,和躲在国有资本后面的各级政府,成为了不可忽视的市场力量。政府的“有形之手”还掌握着丰富的资源,具有强大的资源整合能力。
地方政府应当站在宏观的经济方向和中观的行业发展方向和微观上的企业经营的最佳结合点,发展地方经济,而不应当仅仅是简单的、远距离的服务。
也就是说,在中国整个大环境还没有真正步入市场化轨道的时候,顺德作为一个很小的局部,政府的“有形之手”过早地缩回来,让民营企业自生自灭,与其他地方那些有强大政府背景的企业竞争,无疑是不够明智的。打个比喻来讲,如果你打算养10个孩子,前3个都是由你一手带大,等到大学毕业之后,再让他到社会上自谋生路;而现在讲改革,后面的7个孩子你一生下来就不管他们,他们能够长大,能够自谋生路吗?恐怕连活下来都不可能。
“顺德模式”的否定之否定
在中国这样的经济环境里,也许在很长一个时期都需要“有形”和“无形”这两只手统一整合,“无为而治”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近10年来,特别是中国入世之后,地方政府作为大多数利益的主体和代表者,它的开放冲动、创新欲望和向上精神正在成为中国市场化进程中重要的力量之一。寻找本地经济发展的上升空间,寻找与经济全球化的对接点,寻找一条可持续发展的路径,成为各地方政府的首要工作。而上级乃至中央政府也寄希望于地方政府的政策来为自己的宏观政策提供借鉴意义,顺德早期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疑就是因为顺德表现出了自己的力量,而如今如果顺德政府放弃了在经济活动中正确的角色扮演,必然导致区域发展的迟缓甚至衰退。
奶酪永远存在,也许就在我们嘴边,在乎我们用什么样的心态和视角、方法去寻找。顺德需要重新构建全新的“顺德模式”,才有可能找到自己的奶酪。在招商引资和产业结构重新调整的过程中,原“顺德模式”无疑是不能轻易抛弃的,反而需要回归,但不是简单的回归。如果上个世纪90年代初开始的“顺德改制”是对“顺德模式”的一次否定,而今需要的回归则是一次对“顺德模式”的否定之否定。
无疑,市场化、民营化已经成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铁定目标和方向,而顺德的“转制”探索与发展成就,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我想,对“顺德模式”的否定之否定并不是要走回头路,要让地方政府再次成为投资主体,去承担它不可能承担的,像民营企业家那样对资本真正的“终极关怀”。“休克疗法”并不足取,成功的关键是地方政府要在发展中取得一种动态的制衡。
我认为,原“顺德模式”的“三为主”,对今天的顺德来讲,工业为主要坚持,大企业为主要坚持,集体企业为主则需要超越。至少在最近的10年、20年中,顺德政府不能彻底退出,不能搞无为而治,更不能放任自流,重要的是参与方式以及适当的距离。
顺德迷雾
城市化是一代顺德人心中永远的痛,也是顺德人的一个梦。但是,今天的所有地址都要加上“佛山市顺德区”,顺德还能以一个独立的城市形象存在吗?
顺德作为一个城市并不知名。中央电视台曾经在顺德制作过一期关于城市竞争力的节目,主持人杨平用一句话来形容过顺德—“顺德是中国最好的农村,最差的城市”。
城市化是顺德人的一个梦,也是一代顺德人心中永远的痛。
1992年3月26日,顺德由佛山市脱离撤县建市,虽是县级市,顺德人欢天喜地,奔走相告,仿佛一个大时代就要来临,每年的3月26日成了顺德人的节日,政府规定全市放假一天。
顺德人在“县改市”后确定的是“城乡一体化”战略,急切地希望在一夜之间就将整个806平方公里的土地全部都建成城市。有一个举措颇有意味:所有法定的“村”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管理区”。顺德乡镇企业的老板、销售人员经常要去全国各大城市出差,可他们住酒店时拿出来的身份证都不好看,地址一栏写着“顺德市XX镇XX村第X组”,人家一看就以为是农民,怎么与老板身份相配?
8年过去,顺德人发现不可能以“城乡一体化”的办法将顺德全面城市化,才在2001年急忙提出集约城市化的思路,刚好,省政府也确定顺德为2005年建成的广东七个大城市之一,于是顺德人将几个实际级别是“街道办事处”的中心镇政府非法升格为“区政府”。
由佛山脱离之后,顺德人不懈努力,将长途电话区号独立、车牌号独立、政府部门不再与佛山市对口,正当希望升格为地级市真正独立的时候,一阵风暴袭来。省里决定整合区域资源,将佛山建成广东第三大城市,顺德、南海、三水、高明等县级市全部改区纳入佛山市。这一次,顺德人的表现是失落与沉默,甚至是暗暗地抗拒。当地的报纸没有象当年县改市时一样有“抓住机遇”的欢呼式报道,对市改区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则消息。甚至听说在2003年1月8日顺德区委、区政府的挂牌仪式上,麦克风失灵,工作人员折腾了三次,领导们终于才可以讲话。顺德人很久以来都不再认同自己是佛山人,不管是地缘的、经济的、心理的,还是文化的因素,顺德人都坚持自己是顺德人。但是,今天的所有地址都要加上“佛山市顺德区”,顺德还能以一个独立的城市形象存在吗?